墙根儿下的阳光
红 孩

　　下课铃声刚刚响过，我们便急匆匆涌出教室，奔到东山墙的墙根下。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棉被，有的只是温暖的阳光。我们一帮五年级的男同学整齐的沿墙根排列着，大家都穿着青衣棉袄，免裆棉裤，脚下的棉鞋十有八九都漏着大拇指，几乎所有的脚丫都没有套着袜子。或许是因为个头差不多，同学门相互插在两只袖筒里的胳臂无形中排列成一条直线。偶尔有一架喷气式飞机从天空中经过，大家呀呀地叫嚷着：“快看快看，拉线儿飞机！”
　　看着上面的文字，你能想象吗？这就是发生在1980年冬天的情景。
2005年9月，我的侄儿京京小学毕业。11月初，我回父母家见到他，无意中我们聊到他——当然也包括我曾经就读的于家围小学。我问京京，自从升入中学后你回小学校看过吗？京京说，没有。不过在马路上倒看过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我说，一会儿咱们去看看吧，我也几年没去了。京京提醒我，说今天是星期日，学校里没人。我说没关系，关键在于今天我们去了。
沿途中，温煦的阳光泻在两旁白杨树的枝桠间，柔柔的洒在我的胸前。虽已是初冬，但我竟感受不到一丝的寒意，仿佛我又重新走在二十五年前上学的路上。学校看传达室的校工是我认识的一位老人，他问我来干什么，我告诉他没有什么具体事，就是想来看看。他侧过脸看看京京，说你这个胖小子不是已经上中学了吗？京京赶忙说，我也是想来看看。
是的。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目的。我们只是想来看看。
由于有京京在，我就没用老校工陪看。走进校门，两侧是碗口粗的垂柳，我对京京说，这其中有几棵还是我亲手种的呢。1976年夏季，唐山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大地震，造成几十万人死亡。北京距唐山虽远隔二三百公里，但仍未能幸免。别的不说，仅我们于家围小学的房间就被震裂好几间，校门口的那棵已有三百年之久的老槐树拔地而起。转眼间，教室成了危房，我们只好在露天的场院里、大树下去上课。等到了秋天，我们不得以躲到土坯罗里，那种弯月般的形状正好可以挡住丝丝的凉风。来年的春天，教育局革委会和几个村联合凑点钱，在村外建了一所新学校，也就是现在的小学。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大家就从老学校往新学校扛运桌椅，再者就是在学校内外种树。1981年，我离开小学校时，我们种的树已经有手腕那么粗了。我来到最后一排最东边的那间教室，这里就是我当初上课的地方。我问京京，你上小学时这是哪个班的教室？京京说是六一班。我说真凑巧，我们两个竟都是从这间教室走出校门的。不过，我们那时的教室不像现在高大、敞亮，屋里还有吊扇、电脑、暖气。京京说，我知道你们那时烧的是炉子。
不错，我们那时烧的确实是炉子。记得刚搬入新学校那一年的冬天，由于学校经费紧张，拿不出钱再雇人给我们生炉子，学校就提议让学生自己解决劈柴和生火。我是班长，这事当然要由我来承担。一天下午放学后，我照例拿着斧子去到学校的木柴堆去劈木柴，以便第二天一早生火方便。不料，这次惨剧发生了。我刚劈过几块木柴，正要再劈一块较大的时，谁想那斧子头竟然从头顶上落下，瞬间就将我的头划一个口子，殷红发热的鲜血呼地从头发里溢出。我随着啊了一声，感到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同学正好从此处路过，他赶忙跑过来，把我扶起说，快走，到村卫生室去！从村卫生室出来，街上已经暮色沉沉，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向家走去。还好，班主任已经知道，他正在家里同我父母交谈什么。见我进得门来，母亲问我怎么样，我说没关系，就蹭破了一点皮。其实，我这话说的很是言不由衷。当时，我的头部已经开始昏沉沉的了。我所以那样说，一是怕父母担心，二是怕老师明天就不让我去生火了。要知道，当时的我们永远是“向解放军叔叔学习，轻伤不下火线”。如今回想起来，我感到有些后怕。你想，万一要是得了破伤风呢？尽管老师一再说明天他亲自去生火。但第二天一早我忍住疼痛，还是先老师到的学校。等老师到时，我们的教室早已暖融融的了。老师有些埋怨我，可我心里却得意极了。
　　按说我们的教室还算暖和，可同学们一听到下课铃声，还是愿意跑到墙根儿下挤在一起晒太阳。我曾经数过，我们班男生一共十八名，最多时能有十七人在墙根儿下聚齐。可以肯定地说，那时我们当中肯定没有一个人坐过飞机。我们看着喷气式甩下的长长的白线，梦想着什么时候那长长的白线能把我们十几双小手结成的直线连在一起，去到广阔的天空中自由地展翅翱翔。
　　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昔日的同学、伙伴早已长大成人，纷纷走上不同的工作岗位。我相信，我们那十八名挤在墙根儿下晒太阳的同学一定会有很多人已经几次或多次坐过飞机。而且我还相信，我们的孩子们，像京京一样的孩子们，他们再也不会穿着青衣棉袄，免裆棉裤，漏着大拇指的棉鞋去上学了。至于他们还会不会像我们当年一样在墙根儿下挤在一起晒太阳，我没有问京京。据说因为生源不足，我们这所小学明年就要和别的学校合并了。那么，于家围小学的校名还能保留吗？我努力想象着。但无论怎样，在我的心底我都将对这所学校寄予着希望，并且深深地祝福着她。
2005年1月8日 梨花园